我不太喜欢和别人谈论家乡的问题。不过,陌生人见面,总是会把这个拿出来当作话题。每当此时,我总是简单地回答说:我是安徽的,心情好的时候或许还会自嘲一下:就是那个很穷的省份。如果别人追问“安徽哪儿的?”我就会回答:安徽安庆。

其实我家不在安庆,只是安庆市管辖的一个县而已。但我从不愿跟别人提起这个地方。我宽慰自己说:反正说了别人也不知道,而且,我高中三年都是在安庆上的学,说来自安庆也没什么不对的。

我是恋家的巨蟹座,但我对家乡并不怀恋。我从不讳言自己对大城市的热爱,与此相随的,便是对偏僻小县城的不满。当我刚刚到北京上大学的时候,我就曾略带哀怨地想:如果我可以出生在这座城市,那么我一定会成长为一个更健全、更丰富的人,我的生活也会比现在更加精彩。

我热爱的不是大城市灯红酒绿的物质生活,而是这里的文化(当然,文化往往是需要物质基础的)。我憧憬那些博物馆、美术馆、剧院、书店,还有大学校园。如果我的童年、少年可以在这些地方徜徉,那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是的,文化,那也是我跟别人谈论家乡问题时唯一的底气。当我说出“安徽”这个省份的时候,我心里想的是胡适,还有梁启超的那句“一代学术几为江浙皖三省所独占”。当我说出“安庆”这个地名的时候,我心里想的是海子、陈独秀、张恨水、程长庚、桐城派、黄梅戏。学新闻后,这个名单里又增加了一个程益中。

不过,这些人对于我今天的家乡来说,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在我的印象中,那是一个贫穷的县城,不仅是经济上,也表现在人们的文化生活中。打麻将,打扑克,跳交谊舞,K歌,吃吃喝喝,这是人们在闲暇时光里几乎所有的活动。县城里没有一家像样的书店,所有号称书店的基本都是卖中小学教参的。甚至可以说,连像样的报刊亭都没有,那些号称报刊亭的地方,卖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报纸,要么是“山寨版”《知音》(胡编乱造的婚恋故事),要么是“山寨版”《读者》(浅薄的心灵鸡汤),要么是“山寨版”《环球时报》(充满偏见的所谓国际新闻)。2007年我在《南方周末》实习的时候,家人想看我在报上发表的报道,竟然四处寻觅而不得!

我家乡的教育状况还可以,因此有不少人半得意半自嘲地说:我们这里太穷,只有读书一条路可走!但是我知道,那些看上去不错的升学率背后是些什么。的确,每年都有那么多学生考上重点大学,考上北大清华也并不新鲜,但是请看看他们的高中生活吧:每天5点钟就要起床去学校“晨读”,晚上9点多才能放学回家,周末、寒暑假不补课是不正常的。就算有了一点空闲时间,他们也没有书店、博物馆可去,只能看电视,或是上网玩游戏。在这样的环境下走出来的学生,你还指望他有多高的文化修养?有多好的公民素质?还怎样成为一个全面的、丰富的人?

从感情上出发,我不想用“文化沙漠”来形容我的家乡,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又到了回家的时候,我想念我的家人,我想早些回到他们身旁,但我并不想念我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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