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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静说话的声音很轻。她坐在台上,手总是不自觉地将话筒从嘴边降到胸前,对于一位出镜记者来说,这个距离或许是最合适的。但今天,她面对的不是镜头,而是一百多位北大学生。教室所使用的无线话筒功率太小,她本就不大的声音在偌大的教室里就更显得轻柔了。
  十几年前,柴静在湖南一家广播电台做主持人,她的节目叫《夜色温柔》。如果仅从外表看,这个名字和她是多么匹配!她那么瘦,目光那么温和,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微笑。她被很多人认为是当今中国最好的女记者,但她决不是那种会让你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性气场的传统“女强人”。她的举手投足之间,没有风风火火,只见温柔如水。
  就像她喜欢在自我介绍时说的:“火柴的柴,安静的静。”

  如果没有遇到陈虻,柴静也许会一直安静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在湖南卫视主持一档影响力不大不小的谈话节目。刚进央视的时候,她被男同事们视为“小资”,“她怎么能做新闻呢?”这时,柴静脖子上所戴的围巾就成为了“罪证”。但她不服气:“戴围巾怎么就不能做新闻了?”现在,她仍然喜欢戴围巾。不过,对于今天的她来说,这围巾变成了美丽和风度的象征。
  其实,当初同事们的判断也并非完全没有理由。回忆起那时候的自己,柴静用“对世界一无所知”,“逻辑单一而混乱”这样的句子来形容。
  她曾经认为,只有天才才能穿过事物本身,透彻理解这个世界。但现在,她相信“好东西是聪明人下笨功夫做出来的”。这句话是办《读库》的老六对她说的。柴静说自己会定期参加老六的“老男人饭局”,这个饭局中只有她一个人是女性。
  这是她在讲座中第二次提到“女性”。第一次是在开场白里面,她扫了一眼底下的同学,轻声感叹道:这么多女生!她以一个姐姐的身份对女生们说:你们千万不要做出台湾那样的“小女生新闻”,虽然播报的小姑娘穿得很漂亮,但她说出来的话却是那么肤浅。
  自从进入《新闻调查》,柴静一直在跟肤浅作斗争,并且大获全胜。据说她家有满墙满墙的书,我相信,因为她在讲座中信手拈来就是胡适、顾准、胡政之的话。她还给我们展示了一个本子,这是老六送给“老男人饭局”成员的,但别人都没用,只有她用了,用来记录自己的读书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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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量的阅读,独立的思考,以及从胡适那里学来的“穷究事理”的态度,再加上陈虻等前辈的点拨,使得她迅速成长为《虎照疑云》中那个极出色的调查记者。看上去,她总是在镜头前或质疑追问,或滔滔不绝,但她却说自己始终对“表达”怀有戒备之心。她说:“我要说的话都在我做的事情里面了。”是的,作为一位专业记者,她的生命就在事实的挖掘,而不在观点的表达。
  她还说自己很讨厌“媒体启蒙大众”的说法。她引用康德的话说:启蒙是人从自我蒙蔽的状态中走出来。她认为自己所做的是服务,不是启蒙。
  她的声音那么轻,但却并不轻曼。
  柴静的静,是冷静的静。

  如果说是冷静、理性、科学的态度让柴静瘦小的身躯迸发出强大的力量,那么“宽容”就是让这力量持久而富有韧性的秘诀。
  站在聚光灯下,柴静收获了鲜花和赞美,也遭受了许多批评。其中最具知名度的,恐怕就是方舟子给她的称呼“文科傻妞”。
  柴静并没有因此和方舟子交恶,相反,她在讲座中很自然地提起方舟子。她说自己一开始不太能接受那些理科生的思维,但最终受到了他们很大的启发,比如土摩托,比如方舟子同志。她还特别提到方舟子送给她的一句话:“记者要对真相有洁癖。”
  她很喜欢这句话,并且在自己的调查报道中向这个目标接近,但她对自己在采访中所面对的人却始终没有洁癖。相反,她告诉我们说:一定要宽容,宽容不是道德,它的基础是理解。
  这句话其实也是陈虻用来教育她的。起初,柴静喜欢咄咄逼人的态度,认为把采访对象逼到墙角才是精彩的采访。但是后来,她开始怀疑这样做的意义,并开始理解陈虻的话。在《虎照疑云》中,她本可以将镇坪林业局局长问得很难堪,但她最终采取了一种更为温柔的提问方式,虽然仍是刀刀见血。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她对中国的基层官员有了更多的理解和宽容。
  当她用温和的语调将这一切娓娓道来的时候,柴静的静,是平静的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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