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听闻我要去香港参加一个两周的实习项目,某同学满脸笑容地对我说:“好啊!那里是自由右派的天堂!”
是的,香港绝对是一个以自由著称的城市。经济上,这里是举世闻名的自由港,重要的国际金融中心;政治上,这里出版的“禁书”、举行的游行静坐都早已为大陆人民所熟知。尽管近代以来香港人还从来没有自己选出过最高首长,但在各项政治权利的国际排名上,香港的成绩都不错。这也是为什么我将这一系列文章取名为“自由港”——说到底,这是这座城市的本质属性。
但真正到了香港,用两周的时间深入了解这座城市之后,我却发现,最令我感兴趣的并不是它的“自由”,反倒是一些“左”的细节。
在政治学上,“左”与“右”是一套复杂混乱的系统。在此处,我所指的“左”是平等,是对自由市场的批判,对国家干预的强调;而“右”是自由,是市场和资本的逻辑。尽管人们常常说追求“自由平等”,但很可惜,这样两种珍贵的价值常常是相互冲突的。要达到充分的自由,必然会牺牲平等;要取得充分的平等,必然无法达到充分的自由。
于香港而言,新自由主义在这里大行其道,一切交给市场来调控,政府干预降到最低。只要你有本事,绝对可以自由地赚大钱。但社会平等指数并不高,没有完备的最低生活保障体系(仅有一个“综合社会保障援助计划”),也没有最低工资标准(正在不情不愿地讨论之中)。上个月,联合国开发组织发布报告称:在世界先进经济体中,香港的贫富差距最大。
但在这座城市,并不是所有人都醉心于“右派”的价值之中,有一些人依然珍视着“左派”的价值。
二
还记得中文大学学生会的副会长阿丰吗?我曾经在这一系列文章的第一篇中讲述了他和他所在学生会的故事。他们在“烽火台”静坐,抗议校方的政策;他们在竞选政纲中陈述自己对各种事情的看法,既有对校园民主的慷慨陈词,又有对中国人权问题的关注。
这些故事令人心潮澎湃,但都不是最触动我的。我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花了最多的笔墨记下的,是阿丰他们在旺角的一次小型活动。
那一天,他们坐在熙熙攘攘的旺角街头,像古希腊人一样讨论国是,用简朴的交流方式和平静的思想沉淀代替匆忙、浮华的生活。那一刻,他感到“香港是属于我们的”。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平日里,香港并不属于他们。那么,香港属于谁呢?
属于掌控者维多利亚港那些高楼大厦的资本家,属于在中环匆匆奔忙的那些白领。
中环是这座金融中心城市的中心,资本聚集,大厦林立,车水马龙,来自世界各地的人汇集于此,追逐财富。许多人醉心于这种繁华的现代化、国际化景象,并将其鼓吹为“中环价值”。
来自全球的资本喜欢“中环价值”,因为在这里它可以自由增殖;港府也喜欢“中环价值”,因为在这里经济发展转移了人们对于政治改革的注意力。
但普通的香港人真的认同“中环价值”吗?阿丰说,他看到中环的街上那么整洁,不可以有人、车或者任何东西停留,这还是我们的空间吗?整个香港像小坊这样灵活的东西越来越少,它们被财团逼走,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的大商场、连锁店。如今我们说“逛街”,实际上都走进了商厦,逛的哪里还是“街”?
所以,阿丰他们在旺角的活动是对“中环价值”的一次抵抗,是对旧式市民生活的一次回归。阿丰对传统市民生活充满感情的描绘,让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那本《识字的用途》(The Use of Literacy)中对旧式工人阶级文化的赞美——原来,他也是一个认同文化研究的“左派”啊。
我的这一想法似乎很快就得到了印证。临别时,他给我们每人送了一份学生自己办的杂志,那是一本特刊,中心人物是西方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葛兰西(Gramsci)。杂志中,随处可见“工人阶级”这样的词语,实在是令我有些惊讶。
看来,这些积极争取权利的学生运动活跃分子们,都崇拜(至少是重视)着左派的马克思主义啊。
三
Kit是香港亚洲人权委员会的工作人员,在香港的两周,一直是她带领着我们去各个政府机构、法庭、非政府组织、学校。
Kit的办公室在旺角,她每次回家都要“跋涉”很远——先坐公交车到尖沙咀码头,再乘船到香港岛,再换一次船,才能抵达她家所在的地方——南丫岛。
南丫岛是香港第三大岛,居民只有几千人。岛上没有汽车,到处都是绿色植物。这样的岛屿,和拥挤的“油尖旺”(油麻地、尖沙咀、旺角)以及繁忙的中环比起来,真可谓世外桃源。
我问Kit,为什么要住得离上班的地方那么远,交通多不方便啊。她回答说,她已经没有办法在九龙和港岛这样喧闹的、城市化的地方生活了。
她这么一说,我就想:她该不会是左派吧?果然,她自己承认了这一点。
这是大陆人多么难以想象的一件事——一个在人权机构供职,为人权事业孜孜不倦工作的人,竟不是自由主义的“大右派”,反而是拥护马克思主义的左派!
但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人权本来就不分“左”和“右”。在人权的概念中,既包括“右派”强调的表达自由、宗教自由等一系列自由权,又包括反对歧视、消除贫穷等一系列“左派”重视的平等权。谁说强调人权、拥抱普世价值的人就一定是右派?真正的左派同样不会拒绝人权这样的普世价值,否则马克思怎么会说“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
当一切都回到“人”这个尺度,所有“左”和“右”的分歧和争吵便显得没有意义了——归根到底,我们追求的都是人的解放。(“自由港”系列完)
很受益。谢谢。
在2009.11.14 11:03时, ashana 发表评论说:
很受益。谢谢。
一样。谢谢^^
人还真是不分左右的,但是某个时期的社会环境是带有色彩的,要么左要么右。把人大致分为这么两类:1.在环境左的时候呼吁右,在环境右的时候呼吁左;2.在左的环境里头左,在右的环境里头右。你说说,人哪里还分什么左右呢?
南丫岛,这个名字就很可爱。
在大陆,过去左和右的区分是共产党最高权力者划分的事.他说那一派,那一观点是左,就是左;那一派,那一观点是右就是右.左是好的右是不好的.现在没有那么说了,也未说过去伟人说的不对,于是一般人头脑里沿用过去的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