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岁的吴青身手敏捷,声音洪亮。上课时,她的黑板擦刷刷刷地在黑板上快速移动,那动作干净流利,胜过许多二十岁的年轻人。
做了一辈子老师的她拿起粉笔,熟练地在黑板上写下一个个大字。下笔之前,她说:“我的字写得很难看,所以我妈总说我没文化。”
她的母亲是冰心。
吴青的粉笔字确实算不上好看,更比不上她的母亲,然而她的字却一个赛一个地击中人心。
她在黑板上写下的全都是繁体字,因为她觉得,很多字只有在以繁体出现时,才能表达它本来的意思。
比如“愛”,这是她的母亲一生都在信仰和传播的东西。有了“心”,才能有“愛”。现在的“爱”,把“心”都抽走了,还能做什么“友”?
吴青继承了母亲关于爱的哲学,她真诚地爱着身边的万事万物,不论是人还是动物,抑或是植物。她甚至跟自己养的君子兰说话,而受到爱心滋润的植物也报她以两度开放的美丽花朵。
她最爱的,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尤其是那些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人们。她希望每一个黄皮肤黑眼睛的人都能享受同样的权利,所以当她看到女童在失学而公仆在吃喝,看到农民在失地而官商在勾结,她悲伤,她愤怒,她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她在黑板上写下了“憲”。
这个字,很多年轻人或许都不认识。她解释说,这个字的意思是,在我们这个国家(宀),人人都是主人(主),这是要花四颗心去实现的(罒心)。这个字是宪法的“宪”。
吴青带了两本宪法到北大的课堂,一本是现行的八二宪法,一本是新中国成立之后的第一部宪法——五四宪法。这本已经发黄的五四宪法,是冰心曾经使用过的。
宪法是吴青的武器,人大代表是吴青的身份。1984年,她当选海淀区人大代表,自此便开创了几个第一——第一个学宪法的人大代表,第一个用宪法维护权利的人大代表,第一个依照宪法第七十六条的要求定期(每周二)接待选民的人大代表,第一个依照宪法第七十七条的要求向选民汇报工作的代表。
选民们热爱这样的人大代表,贪官污吏则忌恨她。她手持代表证到村委会选举的现场,将那些被派来监视选举的警察赶走;她把电话直接打给市长,要求将一名副市长的问题查处清楚;她在当选北京市人大代表后第一次参加人代会时,便投下了两张反对票和两张弃权票。回家后,冰心抄录了林则徐的话送给她:“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有人说,是冰心的背景才使得吴青能够做出这一切。吴青对此并不否认:“我有一个好妈妈。但是,当别人都在利用自己的爸爸妈妈争权夺利的时候,我为什么不能利用自己的爸爸妈妈来为人民说点真话,办点实事?”
讲台下,掌声雷动。
其实,吴青并非没有遇到过麻烦。她曾经被限制3年不能出国,曾经被压低退休工资,甚至曾经有公安系统的人警告她:“以后骑自行车的时候小心点!”
但她并没有畏惧,反而更加坚定。因为她相信,权利没有恩赐,只有依靠每一个人的努力,推动一点点的改变,这个背负了两千四百年皇权专制包袱的国家才能顺利转型。
她又在黑板上写下“信”。人言为信,人必须说真话。
在这个谎言横行的社会,吴青不断坚持说真话。为什么?因为她经历过那些可怕的年代,深知一个没有人说真话的社会是多么可怕。
面对台下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她问:“你们了解历史吗?知道五七年吗?八九年你们知道吗?”没等回答,她马上又加了一句:“你们的三角地都没了!”
从真切的历史中走过来的人,明白真实的历史教育有多么重要。然而,“你们的历史书里面有多少是真的?”
又是一个锋利的问题。长久以来,我们的确只能听到一种声音。所以她又在黑板上写下了“聽”。她说:听是需要用“耳”朵的,而且连大“王”也要听。如果把左边的部分去掉,换成双人旁,这个字就变成了“德”。
更重要的是,必须听各种不同的声音。她打了个比方,人们喜欢听交响乐,为什么?因为里面有不同的乐器在发出不同的声音,这才好听,这才和谐。
她又写下“和諧”。“禾”加“口”——人人都能吃上饭;“言”加“皆”——人人都能自由表达。
她还写下“説”——话必须“兑”现才是说。问题又来了——“‘以人为本’的说法兑现了吗?”
如果没有,她便要继续在为民维权的长征路上继续前进。
最后,吴青为我们朗读了《世界人权宣言》的主要推动者埃莉诺·罗斯福的一段话:
“普世的人权究竟是从哪里开始的呢?在小地方,离你的家很近——那么近,那么小,世界上没有一张地图找得到。它就在每个人自己的世界,在他每天生活的社区,他每天上课的学校,他每天劳动的工厂、菜园或办公室。在这些地方,每一个男人、女人和小孩寻求着公平正义,平等机会和不受歧视的同等尊严。唯有这些权利能在这些小地方得到落实,我们才能说这些权利是有意义的。如果没有公民们以同心协力的行动从自家附近的小地方开始坚持这些权利,我们将不可能在更大的世界中看到它们有所进展。”
最后的最后,她又用她那标准而动听的英语口音为我们朗读了这段话优美的英文原文:
“Where, after all, do universal human rights begin? In small places, close to home – so close and so small that they cannot be seen on any maps of the world. Yet they are the world of the individual person; the neighborhood he lives in; the school or college he attends; the factory, farm, or office where he works. Such are the places where every man, woman, and child seeks equal justice, equal opportunity, equal dignity without discrimination. Unless these rights have meaning there, they have little meaning anywhere. Without concerted citizen action to uphold them close to home, we shall look in vain for progress in the larger world.”
我很不厚道的想起了陆地老师。。。
老一辈知识分子就是值得尊敬
怎么联想的?
方丈给我讲的ld在广电课上讲拆字,他原来是学文字学的。。。
唉,两码事。。。。
😮 博主真敢写啊,捌九也写啊,小心被合谐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