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维稳”不仅是各级政府的工作重心,还日益成为一门显学。去年以《蚁族》一书闻名的廉思就供职于对外经济贸易大学社会稳定与危机管理研究中心——敏感的人会发现,“维稳”其实也正是廉思所主导的“蚁族”研究的重点之一。对此,日本共同社的报道一语中的:“‘蚁族’剧增成中国社会不稳定因素”。

“蚁族”是否会构成“不稳定因素”,这是一个尚须考量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给出肯定答案的人,大多会有两方面的理由:其一,社会公平感日益丧失,贫富差距越来越大,作为弱势群体的蚁族有强烈的被剥夺感;其二,蚁族不同于农民工,他们大部分接受过高等教育,并且熟练使用网络,如果说农民工表达利益诉求的方式仍然是以“寄希望于青天大老爷”的上访为主的话,蚁族采取的将是截然不同的、影响更大的方式,比如利用网络。

与此种分析思路相对应的,还有另一个“维稳学”术语:“非直接利益相关者”——即在一起事件中,直接利益并未受损但却参与利益表达的人。近年来,由大量“非直接利益相关者”参加的群体性冲突比比皆是,如何应对这样一个群体便成为维稳工作的重中之重。

其实,无论是对蚁族潜在“威胁”的分析,还是对“非直接利益相关者”的防范,都隐含着这样一个预设:对公共事务了解越多,不稳定的可能性越大。比如蚁族,要不是他们通过上网知道了那么多事情,要不是他们接受过高等教育,对世事国情有一定的了解,这群穷困的年轻人并不会带来什么麻烦。同样,那些“非直接利益相关者”,如果他们只关心自己的事情,不介入他人的利益冲突,那么许多群体性的事件也便不会发生了。

这正是目前一部分人思考问题的逻辑——想方设法让民众变成只关心自身利益,对公共事务不闻不问的人。在他们看来,如果每个人都将视线局限在自身的小圈子里,那么社会将会实现长久的稳定。

这让我想起古希腊人的一种说法:局限在私人圈子里的人就是蠢人(转引自米尔斯《白领——美国的中产阶级》),或曰“白痴就是独善其身者”。

那么,按照古希腊人的说法,一些人所期待的就是一种由蠢人组成的社会,但这种“蠢人社会”真的有利于维稳大计吗?

恐怕不然。自然,古希腊人的城邦民主是无法复制的,他们对公共事务的讨论和决策方式依赖于其独特的历史社会条件,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对“蠢人”的定义是完全不可取的,因为这样的人目光短浅、视野狭窄。如果一个社会都由这样的蠢人组成,很难想象这样的社会会有前进的动力。

更重要的原因是,很多所谓私人事务,其实背后都是公共事务。如果民众不从公共事务的高度去理解和介入,那么每一个人的私人利益也无法得以保全。毕竟,单个漏洞的修补是无法改变泰坦尼克的命运的。只有公众真正关心和介入公共事务,才能促成社会运转的良好体制。在这样的体制下,即便你生来就是一个不喜欢过问公共事务的人,你也必须参与到公共生活当中来,因为这是为自己负责,也为他人负责。

在我看来,即使一个“蠢人社会”表面上看是稳定的,这种稳定也必然是一种表面的、脆弱的稳定,而不是一种有机的、柔韧的稳定。所以,若要真正以“维稳”为目的,恐怕最应该害怕的不是那些关心公共事务的人,而是古希腊人所谓的“蠢人”。如果我们真的沦为蠢人社会,社会就失去了自我修正和调节的机制,我们离稳定的目标也就越来越远。

套用温总理曾经引用过的一句名言:一个民族有许多关注公共事务的人,他们才有希望;一个民族只是关心每个人自己的事情,那是没有未来的。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