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毕业的季节。从江南到塞北,从东土到西域,有大学的地方就会响起离别的歌声。
仔细听,那些歌声是如此相似。毕竟,所有的校园里都有漂亮的女生和白发的先生,所有的大学叙事都以军训、逃课、社团、求职为关键词,所有二十岁左右的青春都躁动而仓皇,所有的毕业都意味着酒精、泪水、拥抱,还有怅然若失的追忆。
我本科毕业的那一年,法学院的才子写了一首毕业纪念歌,名叫《青春大概》。很好听,歌词也写得很不错,十分催泪而又让人欲罢不能,直到今天仍然被许多毕业生传唱。
我很喜欢这首歌,但却总是觉得缺了点什么——表面上,这首歌和许秋汉的《未名湖是个海洋》《长铗》等作品比起来,显得太“娘”;实质上,这首歌里徒有“青春”而没了“北大”,它适合献给所有的毕业生,却惟独不尽适合北大。
哭过笑过恋过喊过,迷惑失落犹豫寂寞,北大人的青春大概不止这么多。
二
游客逛北大,最喜欢的是西门,因为那是人们最常在电视上、报纸上、教辅书封面上见到的校门,匾额上的四个毛体字又是那么熟悉。如织的游人堵塞了颐和园路的交通,还帮助西门保安成为北大上镜率最高的人。
不过,在我看来,要体会北大,与其仰视那由曾经的图书馆管理员题写于1950年的校名,不如好好端详北大的校徽。
这枚朴素却不凡的校徽诞生于1917年。那一年,北大幸遇先生蔡,这所大学迎来了以“思想自由,兼容并包”著称的最好时光。
蔡元培先生不仅为北大开启了新鲜的风气,汇聚了灿若群星的老师,培养了日后灿若群星的学生,还特意委托鲁迅设计了校徽。
乍看上去,鲁迅先生设计的校徽十分拙朴,不过是将北大二字略微变形,再将“北”叠于“大”之上而已。
可是,你有没有发现:这两个字组成的图案就像是一张哭泣的脸?眉眼低垂,嘴角下撇,仿佛饱含万千悲愤。
当时,北大教授刘半农曾戏称鲁迅先生的作品为“哭脸校徽”
谁曾想,一“徽”成谶。
三
近百年后回头看,哭泣的脸,这个意象是如此适合北大。
这并不是矫情。百年来,北大和北大人背负着民族的苦难,这所诞生于戊戌变法之中、被寄予维新图强厚望的大学,无时无刻不在为这片土地上受难的人民而哭泣。
还是鲁迅。1925年,鲁迅写下了短文《我观北大》,文中包含那句如今经常被断章取义、错误引用的话:“北大是常为新的、改进的运动的先锋,要使中国向着好的、往上的道路走。”
先锋自然是一个无限风光的角色,五四运动吹响了北大意气风发的号角。然而谁都知道,先锋和先烈往往只有一步之遥,五四的胜利或许只是运气而已。
鲁迅先生继续写道:“(北大)虽然很中了许多暗箭,背了许多谣言;教授和学生也都逐年地有些改换了,而那向上的精神还是始终一贯,不见得弛懈……北大是常与黑暗势力抗战的,即使只有自己。”
如此一来,北大便由统帅千军万马的将领,变成了孤身行走的侠客。她日以继夜地与黑暗势力搏斗,为的并不是自己的荣华富贵,但被她保护的人却总是不理解她的所作所为,有人抱怨她不懂策略,有人咒骂她爱出风头,有人说她不过是与风车作战的堂吉诃德。
当黑暗再次袭来,笼罩北大的是前所未有的孤独。
四
更多时候,北大并不能置身于苦难之外,她也在为自身的命运黯然流泪。
抗战烽烟燃起,师生流离失所,华北容不下一张安静的课桌。幸好还有坚持办教育的师长,有独立自主的办学环境,有兄弟院校的互助,才铸就了西南联大的奇迹。
疯狂的红色年代里,她也丧失了理智,逼疯了老师,害死了学生。谁能知道,她有没有为众多自杀的教授而哭,有没有为被枪决的学生林昭而哭?
改革的春天姗姗来迟,她却过早脱下了冬衣,想要拥抱温暖的阳光,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几乎要了她的命。
今天,整个社会的犬儒化和拜金主义深深侵蚀了北大的肌体。你可以轻易感受到她的彷徨,她的分裂。她甚至不敢正视自己的历史,不敢为功不可没的老校长竖起一座雕像。那段曾经的辉煌有时候是她的精神安慰剂,有时候却成为她的包袱,成为她被人数落的把柄——堕落者可以因此骂她堕落,犬儒者可以因此骂她犬儒。
此时,倘若有那么一个北大人,举起理想主义的旗帜,振臂高呼那令人着迷的北大精神传统,定会引来山呼海啸般的嘲笑:理想主义?别逗了,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五
翻阅校史,你会发现:北大的辉煌只有几年,她的痛苦却绵延百年。
走进燕园,你会发现:真正用心理解、执着追寻北大精神的师生也许只是一小撮,更多的人并没有这样的使命感,他们仅仅将这所大学定义为“top 1”、“最高分者才能进”。
然而,正是那短暂的辉煌,正是那极小的一撮,成为黑夜里的灯塔,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后来者。
在北大的六年,既是我接受高等教育的六年,也是我追寻北大、发现自我的六年。
六年前,我只知北大自由散漫,女生很多。六年后,我深深知道这里的青春不只有那些小忧伤、小情调,她还能容纳大理想、大情怀。
北大有着一张哭泣的脸,她为她所热爱的土地和人民而哭,也为她自己和她的师生而哭。
从北大离开,我带着她的光荣与梦想,也会带着她的痛苦和热泪。纵使有人嘲笑我“空余报国之情”,我也执着地相信,那绝不会是北大和我的穷途之哭。
北京大学2004级本科生、2008级研究生 方可成
写在结束学生生涯,启程赴穗入职前夜
看完很感慨……
为什么你总能从不同的角度来思考呢?~
另,祝以后工作顺利~继续关注,继续支持你~
谢谢!祝你在北大顺利呀,我会常回去的
“六年后,我深深知道这里的青春不只有那些小忧伤、小情调,她还能容纳大理想、大情怀。”
一直不知道北大的校徽可以这么理解,读后再看感觉正如此
我终于要去北京,而你却又南下,呵呵,有缘再会
记得我们填志愿仿效你追求理想时,家人朋友说:他是国家的人。我们无法比肩。但这绝不会意味着你和北大精神的孤独
你的大理想、大情怀,是我们青春里的最感动
不移白首之心,不坠青云之志
谢谢,祝贺你!我暂时南下,明年回京,到时再会!
曾经听李敖说他出资三十万,想在北大为胡适先生立一尊铜像,看到这篇文章,难道说这事情北大竟然不答应?不敢答应?
似乎是请示了有关部门之后,被否决了
在这里写下你想说的… 💡 毕业综合征
我一直怀念刘道玉校长时期的武大,没有经历过,但却希望自己等够体验一下那种自由的学术气氛,厚重的人文气息,恨自己迟出生了20多年。
看了你的文章,我想也许大家都一样,抱怨学校突然失去了历史上的光环背后的实质,而只有那个光环了。也抱怨为什么大学变得如此浮躁和功利,抱怨为什么武大突然成了舆论风口浪尖上的笑话。
也许等我毕业的时候也会像你一样,突然之间觉得自己背上了学校百年的梦想,追求什么呢?不知道,只觉得身上都是那股热血。。
在这个年代还有热血就是好样的 😎
广州欢迎你
学长,我即将成为新传的新生,看到文章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北大,一直是我的信仰,她的兼容并包,她的百年历史总是会在我支持不下去的时候给我力量。如今老教授渐渐离去,社会渐渐急功近利,其实真的很希望我们的燕园能够保留着原来的气质,原来的胸怀。。。。
在这里写下你想说的…
嗯,愿为“一小撮”
北大有过辉煌,推了“五四”波浪,产生了李、陈,造了时代的反!历史家、政治家说是功绩,但这种功绩后来的政治家,觉得以后不仅不需有,而且要防止,于是必须让北大“改弦易辙”!这便是博主文章所评述的!但因北大校徽改不了,北大最终会回到校徽的寓意上来!
这样深厚的感情,让人动容。
师弟实乃真北大人!
谢谢师兄!问好
真诚赞赏你的感情,希望将不会被辜负。
走进燕园,你会发现:真正用心理解、执着追寻北大精神的师生也许只是一小撮,更多的人并没有这样的使命感,他们仅仅将这所大学定义为“top 1”、“最高分者才能进”。
深切同意!!!!!!!!!
读到最后有点儿想哭。北大对我来说是一个不敢梦想的 梦想,可能对很多人都是这样吧。
这几天看了余杰的《香草山》,一直觉得你跟书中的主人公廷生在精神气质上很像。尽管我并不认识现实中的你,但是却常常被你的文字和这些文字后的心灵打动。
看了你的这篇《北大,哭泣的脸》,我想起了《香草山》第381页那段话:
尽管在文字中他对北大有不少激烈的批评,但在骨子里他是深爱北大的。正因为爱得太深,他的笔下也就更不留情面、更不愿意掩饰现实的缺陷。他爱的是蔡元培的北大,是“五四”的北大;而不是校庆的锣鼓声中的北大,也不是“工商管理硕士”们的北大。
还有两个月就要离开北大了,我感觉得出,他还是有一点恋恋不舍,但是,他又不能永远呆在这里,就好像真正的大树不能永远生长在温室里。
他说,在这个校园里,他留下了一生中最宝贵的七年的青春岁月。他的精神在这里成长壮大。现在,在离开的前夕,他的感情很复杂,既有些厌倦,又有些留恋,他说他要走出去,将来有一天再回来。
你觉得像不像在写你呢?
呵呵,还真有点像 😆
“现实像个石头,精神像个蛋。石头虽然坚硬,可蛋才是生命。”
故宫“国宝-南迁文物”出宫已有八十周年,在南京朝天宫库房还有两千多箱、十几万件珍贵文物在损毁,解放六十多年都没有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国家文物局、江苏省文化厅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就是这些官僚才使国宝损毁!